那一只老木吉他静静的站在屋角,以一种哲学家的静默,蹙额凝眉,静思默想。
我的目光抚过那一排刚换过的民谣吉他琴弦,如清风掠过,
琴声瑟瑟,是寂寞人嘴角的苦笑;琴声铮铮,是感伤者深沉的叹息。雅依利吉他…..
记得王维做诗说“独坐幽簧里,弹琴复长啸。林深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那琴声,那长啸,在静夜里,定然如千啭百绝的猿啸,如划破暗夜的流星,直抵那个时代的内心,引起良知的惊颤,照亮暗沉沉的悲凉。
寂寞人的寂寞,也因了幽簧独坐的氛围、清辉竹影的映衬,也显得极富诗意。但寂寞毕竟是寂寞,不因月光而消失,不因诗意而冲淡。
古琴的清音让我听到了秋夜的静寂和落寞。
古琴是凝结在现代人心头的一曲挥不去的余音,我没有古琴,却有一只老吉他——国产的西洋的乐器。
20年了,一路弹来,琴声相伴,没感到浪漫,而感受最多的,竟然是无边的感伤和寂寞。
我总在想,这只老吉他,会不会是古琴百代的西洋传人,抑或他们本身就是忧伤的精魂在中西土壤里滋生出来的形态各异的音符?
二十年前,21岁的我是那个时代最好的注脚。热情、冲动、孤傲、迷茫,读书,工作远远冲抵不掉满身奔涌的活力,那只闪着青春光芒的吉他,就是最好的伙伴。
月光下,荆河边,我独坐茸茸的草坪上,隔河相望的芦荡,在清风里招摇,远处迷朦的乡村如同笼罩着一片轻纱的梦。
怀抱着吉他,轻拢慢捻,琴声呜咽,幽幽怨怨,满心的愁绪,如同月光里的轻雾,低徊盘旋,消融在无边的月色里。
月光、琴声如同一只柔情的纤纤玉手,轻揉着少年忧郁孤独的伤痛。在后来的日子里,如同孩子的生长痛,人生的种种磨难都纷至沓来。
经济上的困顿、爱情上的失意、工作上的不顺……实实在在的压痛了稚嫩的肩膀。
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强说愁,已然变为历练刀剑的剑光火石,打磨着棱角、切割着不驯,直把少年眼中的光芒销蚀迨尽,把青年的老成强行绑缚于身。
在那些孤灯残照的日子里,在卸下一天的重负之后,在丢下一地鸡毛之后,灵魂归位,心神聚合。
回首一路坎坷,脚步蹒跚;前瞻日子繁复无尽,今夕如昨,来日如今,生命如同进入了简单的自动复制程序。
那时,跟我那只疲惫的老吉他的对话,是每天的功课。漆黑的夜晚,星点之下,高树如魅,旷野尽头,车灯如萤。
往往的,打开门窗,放世界进来,关掉所有的灯,让黑暗把我包裹,把吉他斜斜的抱在怀中,让它紧紧的贴近胸口,以第五弦上的旋律弹出低沉的心声,吉他声咽,铮铮宗宗,如泣如诉,如怨如慕,聆听吉他,犹如聆听我白发的祖辈深沉的教诲。
池塘边,堤岸上,树丛里,田埂上,我的吉他跟我几乎融为了一体。古城的狭窄的街道上,我身背吉他,在路人乜斜的目光中,悄然而过;
乡间的小道上,吉他在肩,在善意的农夫们的招呼声中,我怡然而行。
西洋的怪模怪样的东西,被我放在中国农村的背景上,竟也灿出了一种砰然心动的和谐。
我大概就是那个时候爱上了田园,对质朴和善良有了更深的理解。当大浪颠覆了我生活之舟,当风雨掀翻了我的往日的宁静,我走进了城市。
在那段令我感到万劫不复的日子里,我的吉他陪着我。
人歌人哭秋风里,吉他的清音收拢着我飞散的魂魄,并以它纯粹的灵魂为药替我疗伤。
自来自去梁上燕,在琴声的召唤里,我等到了我的另一半。她说,她是寻着琴声寻来的。
春光如沐,我的生命之舟从此驶进了温暖的港湾,在吉他声里浸泡过的心,格外的坚劲与柔韧。
我从新充满了活力,而且对世相人生有了琴声般的解读。人生如琴,琴如人生,琴声抑扬顿挫才是美,人生波澜起伏方为真。
低沉是美,高亢是美,低沉与清亮相伴更美。有琴声昭示,我不怕了人生再次的低谷,有琴声导引,人生多么高昂,我也不会沾沾自喜。
惟高视阔步,毅然前行,乘运委化,演绎生命华章。回顾我的那只老吉他,尘满面,痕累累,惟有清音不改。
静立角落,等待着我再次拨动他的心弦。老朋友,告诉我,这次,你将向我倾诉点什么?